走近女死囚-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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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警官其实知道我的心思,她在我的病床边与我谈了好久好久,我的心里暖融融的,我想了好多好多……
这就是法律赋予囚禁的时空涵意:时间的含意是漫漫刑期,空间的含
意是狭小的监房。而当这一切在瞬间遽然结束,我小小的身躯装不下这巨
大的喜讯。当我再度清醒后,我热泪长流,热泪长流;我长跪不起,长跪
不起……
是的,既然靠着后悔和痛苦并不能改变现状,那么我自己为什么不接受自己的命运,选择深刻性的价值,并让自身相信且欢喜自己以及所属的客观存在呢?
悲剧的生命观,反而使我能在生命中得到喜悦。曾经的体验,我为什么要拒绝要消淡呢?不!
我的心灵也再度振作起来了。我不能辜负了亲人对我的希望呀。我不能辜负了政府对我的期盼呀。我要争取早日回家早日回家。
铁窗外的那两棵广玉兰树,已经变得很粗很粗了。她枝叶茂密,绿油油的树叶上闪着金属般的光泽,她与我朝夕相视,默默无言地度过了十三个春夏秋冬……
这就是法律赋予囚禁的时空涵义:
时间的含意是漫漫刑期,空间的含意是狭小的监房。这是我触犯法律的代价,这是我接受惩罚的滋味。
服刑至今的这整整十三个年头以来,我是一天天一天天一分钟也不拉地赎着罪度过来的呀!
记者,我有一叠子证书,就是我在这些年头里赎罪的纪念。我每一次都作为最好的礼物,寄给我的父母双亲大人。这些不能吃、不能喝、又不能当钱花的纸片儿,被我母亲小心翼翼当成宝贝似地收藏着。
她说能收到这东西,比收到钱更让她高兴。这是她的希望、她的“盼头”,这话说得一点不假,母亲真是伟大。
记者你要看看?可以,我把它全部打开了,你看,这两份大的是市劳改局颁发的1992年度的“市劳动改造积极分子证书”、这一张小的是1989年由市监狱颁发的“劳动改造积极分子证书”、另外还有“表扬证书”、“立功证书”……这些都是的,母亲都一张不漏地给我放好,她说,这是我女儿用她点点滴滴血汗拼搏得来的呀,母亲说得倒也是实情。母亲真能理解我呀,其实这点点滴滴血汗中,有我母亲的一半呢。
这些年里,她老人家真的在外面赎罪,我的四岁的女儿,她替我一口粥一口饭一泡尿一泡屎地养到这么大,都十七岁了,多不容易呀,我能坚持到今天,有我妈妈的血汗在里面呢!
我的女儿在这特殊的环境中成长着。
她中学毕业了,又以出色的成绩考进了一家银行的职业学校。女儿给我安慰,让我骄傲;而我给女儿的却是耻辱,是难堪……我的女儿还特别要强,这个阴影重重的灾难的家庭,也许铸造了她坚强的性格。
她深得同学信任,还担任了班长和团支部书记。每次,隔着铁窗,我望着女儿那充满自信的脸庞,我感到希望感到力量。
历史老人将时间的指针,不同寻常地指向了1995年1月5日这一天。
这一天,什么预兆也没有,我一如既往,正在服刑的工场里忙得不亦乐乎。
刘警官笑眯眯地向我走来。她平时笑眯眯的时候是不少的,所以我也就朝她笑眯眯了一下。
接着她就将一纸“罪犯监外执行证明书”送到了我的手中。
……
也就是说,我有了这份东西,马上可以走出监狱那一重又一重的大铁门,回到我的家里——我那离开了整整十三年的家中,和我那白发苍苍的老父老母还有我的女儿团聚了!
我可以紧紧地抱着他们在三天三夜不分开之后,还可以一直这样地拥抱下去,不用再回监狱了。
有了这份证明,我可以拥有一定程度的自由了。可以过在大墙外的人的生活了。我可以每时每刻守在年迈的父母大人的身边,为他们端茶倒水,而不用每月一次由两个老人拄着拐杖长途跋涉,赶到监狱的铁窗外来探望我了。我该怎样庆祝才是呢!
我的内心带着颤栗一阵狂喜。
我想大声唱歌。
我想快乐地跳舞。
我想一路狂奔一路狂奔再飞起来……
但那一刻,我什么也没有做,傻傻地站在原地,我被巨大的兴奋击懵了。我小小的身躯装不下这巨大的喜讯。
当我再度清醒后,我热泪长流热泪长流;我长跪不起长跪不起……
我那恶梦般的过去,凡能回避的我都拼命回避,我真想将我当中的这
段岁月一刀斩去,权当我不曾活过。就我本人的心愿来说,我是在赎罪。
我想在老人们需要“临终关怀”的这一站,继续赎我在这辈子里犯下的罪
孽……
我作为经常深入监狱采访的记者,在这十多年中,一直在管教干警的口中和多次有关综合治理的会议上听说过女犯火吻燕的名字。对她的案情和她在改造中的比较突出的表现也了如指掌。
她本人确实有相当的能力。在服刑生活的这几年里,女警官对她的教育,我党的一些对服刑人员的政策在她周围同犯身上的兑现,常常使她精神振奋,使她感到新生活来日可待。而艰苦复杂的监狱环境,更是锻炼了她的能耐和正面强化了她对共产党对政府的感情,所以她深得警官们的信任。也常常获得政府的表扬记功和奖励。
记者本想在她回归社会之前,与她作一次长谈,终因时间关系而未如愿。
就这样,光阴如梭,火吻燕走出大墙后,一晃又两三年过去了。
在1997年8月27日这一天下午,火吻燕应约而至。
我一开门,出现在我面前的火吻燕,活脱换了个人似的叫我不敢辨认了。她乌黑的头发烫得卷卷的,明亮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活力,滋润的脸面上洋溢着内心的欢快,得体合身式样高雅的衣裙,都似乎蕴含着一种不同寻常的意味。
我说我很愿意在这样的情景中开始采访你,因为现在你在自由的环境中。
她说是的,以前我经常看见你来监狱中采访,只是认为自己一切平平,不值得被采访,我想我认得你而你是一定不会认得我的。
我说不——你一直在我采访的视线中,已经很久很久了……
我们的对话从日出到日落,又从日落到日出。
她说我出来后,父亲母亲都开心得不得了。他们要我好好呆在家中,好好养养身体,那么多年在监狱苦下来了,要好好恢复恢复。
老人爱护我说得有理,可我却深深不安呀,那时我的女儿还在读职校,这十多年下来,女儿的一切开支都由老父老母给承担下来了,现在我回来了,怎么还好意思吃父母的呢?但是老人说什么都要我先呆上一年再说。
那个时候,我父亲早已退休。
为了挣钱,还起早摸黑地去附近的水上派出所帮着看苏州河上的来往船只;母亲每天还要去幼儿园帮做清洁工作。
他们辛辛苦苦,生养了儿女,还要为儿孙们的事担惊受怕。直至有天清晨,天下着大雪,睁眼就见窗外一片莹白。窗玻璃上都结着冰凌花。
我在暖暖的被窝内躺着c
只见父母亲们起床后,裹着厚厚的棉大衣和长围巾蹑手蹑脚地出了家门。顿时我热血上涌,“噌”地出了被窝。在这个家中,我觉得再也不能捧起父母用血汗给我备好的饭碗了。
第二天,我就出门求人一定帮忙给我找一份工作。再苦再累我都不怕。
我不能让老人供着我,再养着我的女儿了,我一定要靠自己!虽然我当年供职的医院很好,他们同意我回去干,当然不是干医务工作,而是干别的活;活儿苦点我不怕,但是我怕熟人,觉得那样会很难堪的。我甚至觉得受不了好心人的关心,他们让我又会想起过去。我只想让过去永远埋葬。
大家帮忙,我总算找到了一份活。就是在超市做,每月收入不错,干了一阵,老板还挺赏识我的。
如果我能一直在那儿干下去,老板可能还会给我加工资。
问题出在附近的街邻发现了我。她们都知道我的过去,也都曾为我鸣过不平(当然首先是我不好,我犯了罪)。这会儿见我已经出来,就一传十、十传二十,不时会有人结伴来看望我,在超市琳琅的货架间,声音亮亮地与我想当初、与我回忆过去……
我立即“撤退”,并且没有说明原因就婉言谢绝了老板的盛情好意。
想起在监狱这么多年来接受的教育,凡事都得依靠政府和组织。于是我在第二天就自己一个人来到了街道办事处,找到了综合治理办公室的同志,说明了我碰到的问题和目前的处境。
我没有想到街道的孙科长和小丛第二天就让我去,说敬老院需要人,让我去当负责人,先管做饭的事,每月给我200元工资。不是我嫌工资少,只是这点钱,我如何来对付日常开销呢?
这个时候,我真要感谢我已去世的爸爸了。
他说,你可以先适应起来,重要的不是钱。以前你在里面,我们不仅要每月给你200元,还要担惊受怕地来探望你;现在你回来了,我们不但不要再付钱了而且还可以收进200元,这不是天大的好事吗?凡事都有个看问题的角度,父亲母亲这样看,我是多么感激呀。
在家里的全力支持下,我就全身心地投入了。母亲每天带我去菜场领行情,教我如何挑选菜,怎样可以让老人吃得既新鲜又节约。
街道领导对我也很好,他们十分信任我。第一个月的月末,他们给我的工资其实远远超出当初许诺数目的好几倍。我当然也以加倍的诚意予以报答。因为这不仅仅是钱,世界上有比钱更重要的东西,这“东西”我们全家尤其看重。
火吻燕望着我诉说着,露着一口细白整齐的牙齿,将一只手撑在桌子上托着脸腮,一只手在桌面上随意地划动着c
她沉思了一会又说,我觉得这份工作十分适合我,院里都是些垂暮老人,都即将走向生命的终点。我做这项工作,其实是代表我们的这个世界在为他们送行。说实话,他们几乎都已失却与生活抗争的能力了,如果我们有什么做得不好之处,他们也就得过且过了,也不会提什么意见的。正因为是这样,我就觉得应把事情做得更好一点,就我本人的心愿来说,我是在赎罪。
我说火吻燕,正如你所说,你手中的这个工作,真是非常有意义的。现在全社会正面临着行将汹涌而至的“白发浪潮”,本市更是首当其冲。据你介绍,你的区更是比本市还要来得早。所以敬老院在日后的几年中,是一项十分重要的工作,你得在里面干出点名堂来才是。
她说我正想这样。区里早就在拨款筹建新的敬老院,据说今年年底即可竣工,有800多平方米。我眼下的这个敬老院马上要人迁新址了,到那时候,我们的服务阿姨们的队伍,还要扩大。到这里来安度晚年的老人们的生活,还要大大上一个台阶,要丰富内容,增加活动的场地……我还有个想法,就是服务员的素质要到位,太年轻是不行的……我在想能否从女监中服完刑的又无处安身的人中,选一些安排到这个岗位来。
狱中像我这样的人,并不是一个两个。当然,我只是想想,既然我是将这工作当成我后半生的事业来做,我所想的可能有时会超越我现时的情景,记者我想这些你一定会理解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