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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汴京风骚-第8章

小说: 汴京风骚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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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名家伎乐班,演唱着王安石的新作《彼狂》,起伏跌宕,情动春风,声震彩梁,奏雄风,唱绝响。王安石和他的支持者将在这雄壮豪迈的乐曲声中,迈出“熙宁变法”的关键一步。
  歌歇舞停,十二名鲜裙长袖、婀娜多姿的家伎离开之后,商议就在肃穆的气氛中开始了。
  王安石今晚兴致极好,他衣着随便、举止随和,神态庄重,转动着一双机敏犀利的眼睛,斜倚在一张软榻上。也许是昨天紫宸殿里的恩宠仍使他处于兴奋和喜悦之中,他那略为黝黑的脸颊在烛火下闪现着红润之光,显得刚毅而富有朝气。章惇给他带来了苏轼赞语奇特又十分友好的答复,使他更感到满意。他倚在软榻上的身躯,难得如此的长时间不曾移动,神情专注而毫无倦色。他打量着沉静的曾布,狂热的谢景温,兴奋的章惇,沉思的弟弟王安国、王安礼和意气风发的儿子王雱,倾听着吕惠卿慷慨激昂的议论。也许因为吕惠卿的议论已触及到当前“变法”极需解决的关键问题,他凝目观察,默默思索着,不漏掉一句传进双耳的声音,不遗落一个撞入眼帘的神态。他要从眼前这些支持者的言谈话语、一喜一颦中,提取有益的智慧和启迪,完善自己心底百般筹划的方略。
  吕惠卿,字吉甫,福建晋江人,时年三十七岁,任集贤院校勘之职。其人博学多才,精明机敏,极富辩才,城府深沉,处事果敢。生性狂傲,有以天下为己任之志;文学辨慧,有杨雄、司马相如之才。仁宗嘉祐二年(1057年),王安石知常州军州事,与吕惠卿相识,论及时弊,两心相通;议及革新,志同道合。王安石大喜,引为同怀知己,以忘年之友待之,并荐于欧阳修,得欧阳修器重,调入京都。吕惠卿与王安石结交十多年来,事王安石以师礼,虚怀自处,如出门下。吕、王其才互补,其智相依,在眼前这场风云激荡的“变法”之中,吕惠卿已是辅佐和影响王安石的主要人物了。
  吕惠卿的一通议论确实尖锐、大胆。他一针见血地指出:曾公亮、富弼、唐介、赵挼戎凑蟪季霾豢尚爬担堑姆炊院统钢猓唤鲈谧襄返睿谒降乃静浚徊唤鲈谟诙曰噬系挠跋欤谟诙猿嫉目刂疲徊唤鲈谟谀炅渖稀⒆世系牡赂咄兀谟谌耸律稀⒐叵瞪系呐谈斫凇K敝赋觯和醢彩巯滤涞没噬闲湃危⒈皇谝圆沃轮埃谌送⑷耸隆⑷肆Φ确矫妫即τ诩醯牡匚弧6銎疽桓鍪ッ鞯幕实鄞乓桓鲂坌牟母痹紫啵恰氨洹辈涣恕胺ā钡摹K嵝淹醢彩貉翁菊乒芸右薄⑸趟啊⒉琛⒀蔚氖杖耄戎菊乒茏配钤恕⒐┯Φ确矫娴目ВР空乒茏呕Э凇⒋呵锪剿啊⑸瞎⑷毒频仁挛瘢馊霾棵耪乒茏湃木妹觥2痪鹑≌馊霾棵诺娜Γ魏巍氨浞ā倍际窍钩丁K蟮ㄖ赋觯撼没噬暇鲆狻氨浞ā保⒍栽痢⒏诲觥⑻平椤⒄話四位执政大臣失望之机,应立即呈表参奏,借皇上之力,撤掉他们的执政大臣之职,更换盐铁、度支、户部的官吏,扫除一切障碍,掌握一切权力,以利于“变法”的推行。
  王安石倾听着、深思着:“是啊,‘权位’只是吓人的牌子,‘权力’才是制人的刀子。‘权位’和‘权力’相济而成的‘权势’、‘声势’、‘时势’,才是历代有作为的人物成就事业的根本。现时,‘权位’皇帝授予了,‘权势’却需要在斗心斗智中争夺,‘声势’、‘时势’更须在漫长的岁月中营造。这个相济而成的‘势’,何时才能形成啊……”
  吕惠卿火辣辣的言论,烧着了一向沉稳谨慎的曾布,他神情激动地附合:“朝廷积贫积弱之症,已非一日。积重难返,甘草、山枣之类的药物,已无济于事。现时正如吉甫所言,只能用大黄、附子之类的猛药,方能奏效于沉疴……”
  曾布,字子宣,江西南丰人,时年三十三岁,任集贤院校理之职。其人颇有才智,但胸无主见。其兄曾巩,是王安石的密友,曾布以其兄的关系,得入王安石的门下。
  曾布喋喋不休地说着,王安石微笑静听。一旁,谢景温也有些按捺不住。
  谢景温,字师直,富阳人,时年三十八岁。其妹嫁给王安石的弟弟王安礼为妻。其人性格激进,博览强记,颇具辩才。因其屡举不仕,对现行科举考试制度不满,常言“现以死背明经取士,只能疏漏人才,专取呆才。此弊不除,士人将为书虫矣”,故鹤居故里,诵究杂学。今年年节,他进京探望妹妹,居王安礼处,朝夕会王安石于花园,散步交谈,话意投契,过从日益密切。
  曾布沙哑之音刚落,谢景温清朗之声即起:“吉甫之论精辟,子宣之言笃实。商鞅之所以兴秦,权逾百官,是以所向无敌;贾谊之所以忧汉,两手空空,是以泪滴斑竹。愿介甫叔以霹雳手段,建不世之功……”
  王安石静听着,慢慢闭上了眼睛,进入更深一层的思索:“谈何容易啊!在自己的头上,毕竟还有着一个年轻的君王,而这个年轻的君王,有着一颗不定性的心。一经风吹浪打,谁知又会怎么样的变动呢?曾公亮这些老臣是暂时失宠了,但能一下子撵出朝廷吗?‘事权分离’、‘分权而治’乃大宋皇帝驾驭群臣的传家信条,是决不可孟浪参奏自招灭顶的。盐铁、度支、户部掌管着全国的财务,皇室的亲信臣子身居这三个部门的要津,不就是为了保证皇室的无度享用吗?更换这些官吏,无异火中取栗啊。”
  章惇对谢景温和曾布的议论微微摇头,他插了一句:“介甫公初获恩宠,任重道远,还是不要树敌过多为是。”
  谢景温冷声一笑,说:“‘树敌过多’?‘变法度,易风俗’,原是翻天覆地之举,能不树敌吗?大明方升,岂惧漫云薄雾;圣命在肩,岂能望而生畏!”
  章惇不多理睬谢景温,抬头向王安石望去。王安石仍在闭目自忖:“是啊,何必要过多树敌呢?天下的路都是弯曲的,绕着道走路虽费时费力,但毕竟可以避免村犬的吠叫、村夫的怀疑和村丁的盘查。吉甫、子宣、师直,你们真的没有想到‘掩人耳目’这样一句俗言俚语吗?”
  王安石随着谢景温高谈阔论的终止,蓦地睁开眼睛,向他的弟弟王安礼。王安国投去询问的目光。
  王安礼,字和甫,时年三十四岁,任崇文院校书之职。为人谦和,处事沉思而后行。昨天夜里,听到兄长被授予参知政事,并主持“变法”,他的思绪一下子乱了。大宋百年由辉煌而败落的经历,无尽无休地缠绕着他:大宋江山是太祖(赵匡胤)在陈桥驿兵变的呐喊呼叫声中开创的。建国之后,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赵上日下火)挟天下要求“统一”之声威,南征北伐,用了十八年的时间,消灭了吴越、南唐、荆南、南汉、后蜀、北汉等割据一方的小朝廷,结束了自唐代“安史之乱”之后二百多年的分裂局面,完成了“一统天下”的伟业。太祖皇帝毕竟是英明的。他吸取了历史教训,从各方面强化中央集权,以防止分裂局面的再度出现。在朝制上,他以“事权分离”之策,设中书门下、枢密院、三司使以分散宰相的权力,使民权、军权、财权分立而听命于皇帝。在财政上,他以“不立田制”之策以发展生产,特设转运使掌握州府钱财,以加强皇帝对财政的控制。在养兵用兵上,他以‘兵将分离’、‘内外相维’、‘守内虚外’之策,借以避免将帅的威胁和割据。正是这些朝制的实施,保持了大宋朝廷的百年无事。岁月流逝,年久的朝廷老朽了、腐败了,百年辉煌终于衰落了……
  今天,兄长要主持“变法”,要追回那逝去的落花流水,能成功吗?吕惠卿刚才的一派主张太狂妄了,足以扰乱天下;曾布的言论只是吕惠卿的注解,没有新鲜东西,但一个一向沉静稳重的人突然变得焦躁激动,似乎也不是吉兆;大舅哥谢景温又无端地混了进来,而且放大嗓门鼓吹煽动,难道要在这“变法”尚未开始之时,就引起一场大混乱吗?王安礼长叹一声,偏转思绪烦乱的脑袋,望着窗外,什么话也不想说了。
  王安国,字平甫,时年四十一岁。敏悟博学,以诗文称著于世,然屡举进士不第,性情逐渐趋于孤傲。去年,由朋友韩绛等人的举荐,赐以进士及第,现任秘阁校理之职。他对兄长主持“变法”亦持保留态度;范仲淹、欧阳修等人在庆历年间不也“变”过“法”吗?皇帝把他们推上去,又把他们摔下来。老百姓得到什么?不就是“热火”一阵后的更加凄凉吗?皇帝的翻来覆去;最终还是翻来覆去的“圣明”。他人在这种翻来覆去中,则是要粉身碎骨,甚至会罪及九族的。此刻,王安国厌恶吕惠卿的推人入水、曾布的推波助澜,更厌恶谢景温的煽风点火。但又不愿在这样的场合公开反对以触怒大哥,招惹不快,便随口吟出他去年写的一首《清平乐》:留春不住,费尽莺儿语。满地残红宫锦污,昨夜南园风雨。
  小怜初上琵琶,晓来思绕天涯。不肯画堂朱户,春风自在梨花。
  吕惠卿、曾布、谢景温当然都听出了这首词的含意,面色不悦:迂腐而不搭调的悲哀啊!
  王安石纵声大笑,霍地挺起腰身,笑着对王安国说:“平甫,你太悲观了!莫说‘留春不住’,明年又会花满枝头。我欣赏‘春风自在梨花’的清雅,更欣赏春风吹入茅庐、春风吹入画堂朱户的欢乐!年儿,我有个想法要禀奏皇上,烦你笔录整理吧。”
  王雱应诺。
  王雱,字元泽,王安石的爱子,时年二十五岁。其人性极敏悟,未冠即著书数万言,饮誉朝野,时有“小圣人”之称。去年,司马光主礼部考官,赏识其诗文学识,擢为进士,调任族德尉。传说,王安石的一些奏章,大部是口授而由王雱笔录整理的。
  王安石稍作沉吟,说出自己的想法:“‘变法’如何开始,我看先成立一个办事机构,可以暂名为‘三司条例司’。呈奏皇上恩准之后,可正名为‘制置三司条例司’。这个办事机构,唯听命于皇上,筹划‘变法’方略,制定户部、度支、盐铁三司的条例,颁布与督察各项新法在全国的实施。此机构将由主持‘变法’的参知政事负责,以利皇上谕旨的贯彻。诸公以为如何?”
  王安石这几句轻松的、干巴巴的话语,却像无数巨大的陨石落在听者的心上,不容你不郑重思索,去探索字里行间的奥秘。连“留春不住”的王安国也皱起眉头琢磨了。
  王安石把腰身一倒,又歪在软榻上。
  片刻工夫,吕惠卿率先领悟了王安石的用心:精彩啊,自己半个时辰的口舌之苦,半点比不上这个“制置三司条例司”七个字来得轻松绝妙。什么“执政大臣去位”?什么“更换三司官员”?什么“权力转移”?都在这“制置三司条例司”七个字中解决了。王安石啊,你长着一颗什么样的脑袋啊!
  曾布也弄明白了。这种“偷梁换柱”的手法,毕竟比大动干戈、大吵大闹、大砍大伐高明多了。在朝臣们丝毫不觉疼痛的变化中,攫取朝政大权,而且这一“攫取”,是以皇帝的名义进行的。沉菏之疾,不服重药而愈,也算是奇迹了。
  谢景温看出门道后,着实佩服他这位叔公的机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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