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娇梨-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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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小姐道:“我看贤妹言之凿凿,似非无据。但只是妹妹一个不出闺门女子,如何能与他相见?就是转问于人,又未必晓得这般详细。妹妹既然爱我,何不始末言之,释我心下之疑?”卢小姐道:“言已至此,只得与姐姐实说了,只是姐姐不要笑我。”白小姐道:“闺中儿女之私,有甚于此。妹不嗤我足矣,愚姐安敢笑妹?”卢小姐道:“既然不笑,只得实告。去年苏郎为姐姐之事,要进京求吴翰林作媒。不期到了山东,路上被劫,行李俱无,在旅次徘徊。恰好妹子隔壁住的李中书遇见,说知此情,见苏郎是个饱学秀才,就要他做四景诗,做锦屏送按院,许赠盘缠,故邀他到家,留在后园居住。妹子的住楼与他后园紧接,故妹子得以窥见。因见他气宇不凡,诗才敏捷,知是风流才子。妹了因思父亲已亡过了,茕茕寡母,兄弟又小,婚姻之事谁人料理?若是株守常训,岂不自误?没奈何只得行权改做男装,在后园门首与他一会。”白小姐听了惊喜道:“妹子年纪小小,不意倒有这等奇想,又有这等俏胆,可谓美人中侠士也!”卢小姐道:“也不是甚奇想,就是姐姐愿妹为男子不得已之极思也。”
白小姐道:“这也罢了。但妹子与他乍会,我的事如何说的起?书生可谓多口。”卢小姐道:“非他多口。只因妹子以婚姻相托,他再三推辞,不肯承消。妹强逼其故,他万不得已,方吐露前情也。且事在千里之外,又谅妹必不能知。不意说出舅舅与姐姐,恰我所知,信有缘也。”白小姐道:“贤妹之约,后来如何?”卢小姐道:“我见他与姐姐背地一言,死生不负,必非浪子。今日不负姐姐,则异日必不负妹。故妹子迫之念急,他不得已方许双栖。妹子所以借避祸之机,劝家母来此相依,实为有此一段隐情,要来谋之姐姐。不意姐姐弘关雎樛木之量,许妹共事,与苏郎之意不谋而合,可谓天从人愿,不负妹妹一段苦心矣。”
白小姐道:“贤妹真有心人也。苏生行止我茫然若堕烟雾,不是妹妹说明,至今犹然蕉鹿。妹妹又能移花接木,舍己从人,古之使女当不过量。苏生别去,后来入籍河南之信,妹又何以得知?”卢小姐道:“隔壁李中书专好趋承势要。前日见他备厚礼去贺按院新公子,说就是题诗之人,因前慢他,故欲加厚。非苏君而谁?按君河南人,故妹子知其入籍。后北榜发了,李中书又差人去贺,故知他中。”白小姐道:“如此说来,是苏郎无疑矣。彼恋恋不忘,则前盟自在。今又添贤妹一助,异日闺阃之中不忧寂寞矣。”
卢小姐道:“前日妹子避乱来此,恐苏郎归途不见,无处寻找,曾差一仆进京寄书与他,尚无回信。目今会试已过,但不知苏郎曾侥幸否?姐姐何不差人一访?”白小姐道:“我到忘记了。前日有人送会试录与爹爹,我因无心,不曾看得。今不知放在何处。”嫣素在旁道:“想是放在梦草轩中,待我去寻了来。”不多时,果然就寻了来。二小姐展开来看,只见第十三名就是苏友白。二小姐满心欢喜道:“可谓天从人愿矣。”自此之后,二小姐愈加敬爱,一刻不离。正是:一番辛苦蜂成蜜,百结柔肠蚕吐丝。
不是美人亲说破,寒温冷暖有谁知。
按下白卢二小姐在闺中欢喜不题。却说苏友白从山东一路转到河南,祭了祖,竟往金陵而来。不一日到了,就要到锦石村来拜白公。一面备礼,一面就差人将吴翰林与苏御史的两封书选送了去。心下只指望书到必有好音。不期到了次日送书人回来禀复道:“小的去时,白老爷不在家,往杭州西湖游赏去了。两封书交与管门人收下,他说只等白老爷回来,方有回书。我对他说老爷要去拜望。当门的说,他老爷出门,并无一人接待,不敢劳老爷车驾;若要拜,只消留一帖上门簿便是了。”苏友白听得,呆了半晌,心中暗想道:“我苏友白只恁无缘!到山东,卢梦梨又寻不见;到此,白公又不在家。如何区处?”又想道:“白公少不得要回来,莫若在此暂等几日。”因又问道:“你就该问白老爷几时方回。”差人道:“小人问过。他说道,白老爷去不久。赏玩的事情,一月也是,两三月也是,哪里定得日期?”苏友白想道:“白公虽不在家,我明日要去拜他,或取巧见了嫣素,访问小姐近日行藏也好。”又想道:“我若去时,车马仆从,前前后后,如何容得?一人独访,就是厅堂之上,嫣素也不便出来,去也徒然。我若在此守候,凭限又紧。既然白公在西湖游赏,莫若就到湖上去寻他见吧。”算计定了,适值衙役来接,苏友白就发牌起身。一路无词。
只七八日就到了杭州。一面参见上司,一面到任,忙了几日,方才稍暇,就差人到西湖上访问金陵白侍郎老爷寓在何处。差人寻了一日,来回复道:“小的到西湖各寺并酒船庄院都寻遍,并说没有甚么白侍郎到此。”苏友白道:“这又奇了。他家明说到此,如何又不在?”又叫差人城中各处寻访不题。
原来白侍郎虽在西湖上游赏,却因杨御史在此做都院,恐怕他知道,只说前番在他家扰过,今日来打秋风,因此改了姓名。因“白”字加一“王”字,只说是“皇甫员外”,故无人知道。就租了西冷桥旁一所庄院住下。每日家布衣草履,叫人携了文房四宝,或是小舟,或是散步,浏览那两峰六桥之胜。每见人家少年子弟便留心访察。
一日,偶在冷泉亭上闲坐,玩赏那白石清泉之妙。忽见一班有六七个少年,都是阔巾华服,后面跟随许多家人,携了毡单,抬着酒盒,一拥到冷泉亭上,要来饮酒。看见白公先在里面,虽然布衣草履,然体貌清奇,又随着一个童子,不象个落寞之人,便大家拱一拱手,同坐下。不多时众家人将酒盒摆齐,众少年便邀白公道:“老先生不嫌弃,便同坐一坐。”白公见六七人都是少年,只恐有奇才在内,故不甚推辞,只说道:“素不相识,如何好扰?”众少年道:“山水之间,四海朋友,这何妨的。”白公说:“这等多谢了。”就随众坐下。
饮不得一二杯,内中有一少年问道:“我看老先生言语不象是我杭州人,请问贵乡何处,高姓大名,因何至此?”白公道:“我是金陵人,贱姓皇甫,因慕贵府山水之妙,故到此一游。”那少年又问道:“还是在庠?还是在监?”白公道:“也不在庠,也不在监,只有两亩薄田,在乡间耕种而已。”那少年道:“老兄既是乡下人,晓得来游山水,到是个有趣的人了。”
白公道:“请问列位先生,还是在庠在监?”内中有一少年道:“我几个人原是同社。”因指着众人道:“这三位是仁和学,这二位是钱塘学,我小弟原也是府学,近加纳了南雍。”又指着那先问话的少年道:“此位与老兄一样,也不在庠,也不在监。”白公道:“这等想是高发了。”那少年笑道:“老兄好猜,一猜就着。此位姓王,是去秋发的,簇簇新新一个举人。”白公道:“这等都是斯文一脉,失敬了。”
王举人这就接说道:“说甚斯文,也是折骨头的主意。你当容易中个举人哩?嘴唇都读破了,反是老兄不读书的快活。多买几亩田做个财主,大鱼大肉,好不受用。”又一少年道:“王兄你既得中,就是神仙了,莫要说这等风流话。象我们做秀才的才是苦哩,宗师到了,又要科考岁考,学里又要月课季考,朋友们还要做会结社,不读书又难,读书又难。”又一少年道:“老哥只检难的说,府里县里去说人情,吃荤饭容易的就不说了。”
大家都笑起来。又吃了半晌道:“我们今日原是会期,文字既不曾做,也该出个诗题大家做做,聊以完今朝一会之案。”又一少年道:“酒后谁耐烦做诗?”那少年道:“诗就不做,出个题目,明日对朋友也好掩饰。”王举人道:“不要说这不长进的话。要做就做,如诗不成罚酒三碗!”那少年道:“这等方有兴。只是这位皇甫老兄却如何?”王举人道:“他既不读书,如何强他做诗?只吃酒吧。”那少年道。“有理有理,请出题目。”王举人道:“就是《游西湖》罢了,哪里又去别寻。”众少年道:“题目虽好,只是难做些,也说不得了。”就叫家人将带来的纸墨笔砚分在各人面前。
大家做诗。也有沉吟构思的,也有伤杯觅句的,也有拈毫起草的,也有摇首苦吟的。大家做了半日,并无一个成篇。白公看了不觉失笑。王举人道:“老兄不要笑,你不读书不晓得做诗的苦。古人云:”吟成五个字,捻断数茎须。‘“白公道:”我书虽不读,诗到晓得做两句。“众少年道:”你既晓得做诗,何不就也做一首?“白公道:”既要做,须限一韵,不然这《游西湖》诗作者甚多,只说是抄旧了。“王举人见白公说大话,心下想道:”他既要限韵,索性难他一难。“抬头忽见亭旁一颗海棠,因指着说道:”就以此海棠花的’棠‘字为韵吧。“
白公道:“使得。”就叫跟随的童子在拜匣中取出一方端溪旧砚,一枝班管兔毫,一锭久藏名墨,一幅鸟丝笺纸,放在席上。众人看笔墨精良,先有三分疑惑,暗想道:“不料这个老儿到有这样好东西,必定是个财主了。”又想道:“若是个财主,必做不主。”正猜疑间,只见白公提起笔来行云流水一般,不消片刻,早已四韵皆成。白公做完,众少年连忙取过来看,只见上写着:莺声如织燕飞忙,十里湖堤锦绣香;
日荡芳尘驰马路,春闺笑语蹴毬场。
山通城郭桥通寺,花抱人家柳抱庄;
道问东风谁领略,玉萧金管在沙棠。
金陵皇甫老人题
众少年看了都吃惊道:“好诗好诗!只如此敏捷,不象是个不读书的,莫非是发过的老先生取笑我们?”白公笑道:“哪有此事,我学生诗虽做得几句,实是不曾读书。古人有云:”诗别有才,非关学也。‘“此时日已西坠,只见接白公的家人抬着一乘小轿,也寻将来了。白公就主起身来辞众少年道:”本该还在此相陪,只是天色晚了,老人家不敢久留。“众少年观此光景,都慌忙起身相送。白公又谢了,竟上轿,家人童子簇拥而去。众少年猜猜疑疑,知他不是常人,甚悔前言轻薄。正是:秋水何尝知有海,朝菌决不言多年;
书生何事多狂妄,只为时窥管里天。
一日,偶有昭庆寺僧闲云来送新茶与白公,白公就收拾些素酒,留他闲话。因问道:“西湖乃东南名胜,文人所聚,不知当今少年名士推重何人?”闲云道:“这湖上往来的名土最多,然也有真名的,也有虚名的。惟近日松江来了两位相公,一位姓赵号千里,一位姓周号圣王,这两个人方是真正名士。”白公道:“何以见得?”闲云道:“年又少,人物又清俊,做出来的文章无一人不称羡。每日要来拜他的乡绅朋友,络绎不绝。天下的名公贵卿都是相识,或是求他作文,或是邀他结社,终日湖船里吃酒忙不了。前日去见抚台杨老爷,杨老爷面见,甚是优待,说迟两日还要请他哩。昨日又有人来求他选乡会墨卷。若不是个真正才子,如何骗得许多人动?”白公道:“此二人寓在那里?”闲云道:“就寓在敝寺东廓。”白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