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的红飘带-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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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什么!”彭德怀紧接上去,“仗没有打好,有点右倾情绪,受点批评,这是很自然的。”
说到这里,彭德怀盯住黄超:“怎么,你要了解会理会议?中央给你谈了?”
黄超涨红着脸说:“不不,我只是随便问问。……张主席是很知道你的,也很关心……”
彭德怀木着脸,没有表情,冷倔倔地捅出一句:“我们过去没见过面。”
黄超的勇敢进攻受了挫折,伤了几分锐气,为了完成任务,不得不继续鼓劲。他眼珠转了几转,便改了话题。
“一、四方面军会合以后,确实力量大了。但是战略方针还要正确。如果这方面发生偏差,兵力再大也不行。”
彭德怀脸上露出一丝轻蔑的笑意:“黄秘书,你看怎么才算正确?”
黄超不免有点尴尬,带着几分忸怩地说:“不是我看,是张主席考虑:还是南下才是上策。他曾跟我说,‘欲北伐必先南征’。”
“那是什么情况?”彭德怀轻蔑地一笑,“那是诸葛亮巩固蜀国后方的办法。我们现在连根据地都没有,哪里有这样的后方?”
黄超挨了一棒,心里已有几分恼怒,但在这个威严人物的面前,毕竟不敢放肆,就客气地反驳道:“彭军团长,北进也不那么容易吧,胡宗南是蒋介石的嫡系,武器装备是最精良的,战斗力很不一般。还有马家军的骑兵,不仅装备好,而且训练有素,每人一把大马刀,在草原上跑起来简直象……”
彭德怀脸有愠色,立刻打断他:“你是叫他们吓昏了吧!”
黄超满脸通红。沉了一下,继续争辩说:“对形势的看法是需要冷静、客观才能得出正确答案的。张主席多次说,当前苏维埃运动已经处于低潮。这是不能不承认的。张主席还告诫说,如果我们共产党人仍然不能从‘左’的躯壳里解放出来,这将是我们这一代最大的悲剧。”
彭德怀有些惊讶,面前这个黄口乳子竟敢放肆地冒出这种宏论!他厌烦地把头歪在一边,下嘴唇撅着,两个嘴角弯成了一个彭德怀式的弧线,不作声了。
黄超觉得自己有点操之过急,就站起来,对着楼梯口叫:“警卫员!把东西拿上来!”
原来他带的两个警卫员等在楼下,这时闻声走了上来。一个背着一大一小两个口袭,另一个背着一个沉甸甸的皮包。黄超满脸堆笑,指着那个小口袋说:“这是几斤牛肉干,味道蛮不错的。”又指指那个大口袋说:“这是几升大米,是我们张主席从川陕带来的,这地方想找这个就太不容易了。”
说过,他又从另一个警卫员手里接过沉甸甸的皮包,从里面取出几个包包,笑得很迷人的:“这是三百块白洋,只不过是张主席的一点微意。”
彭德怀看见大米和牛肉干,还微微点了点头,一见递过来的白洋,脸色立刻变了。
“这是干什么!”他的语调有些严厉。
“也不过怕军团长手头不便……”
彭德怀终于克制住自己,没有发作,但是他站在那里一声不响,简直象石头雕像一样冷峻。
黄超异常狼狈,只好慌慌张张把钱放在一个用木板搭成的桌案上。他尴尬得不知说什么好,幸亏他脑子聪敏灵活,就乓地打了个潇洒的敬礼,笑着说:“彭军团长,您恐怕很疲劳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彭德怀站起来,勉强点了点头。黄超带着警卫员慌乱地下楼去了。
直到黄超走出很远,他还觉得满心不舒服,望着这个张国焘的使者,狠狠骂道:“呸!什么东西!纯粹是旧军阀的一套!”
说过,他就坐在火塘边陷入深深的沉思里。他一遍又一遍地想着这个黄口乳子的来意。
这时,三军团的政治委员杨尚昆走了进来,他一见彭德怀满脸怒容,就问:“德怀同志,黄超在这里谈什么了?”
彭德怀的火立刻又升腾起来,他指了指桌上的白洋,骂道:“张国焘他把我彭德怀看成什么人了?他把我当成军阀!
我要当军阀,还来红军干什么?真是岂有此理!“
“这个家伙值得警惕!”杨尚昆也沉到思索中了。
(六十一)
在毛儿盖度过的时日,象钝力子割肉一样痛苦而又漫长。夜间在村边、地头露营的战士们,不知道一夜冻醒几次;白天又为辘辘饥肠骚扰得片刻不宁;尤其是居民远离所造成的寂寞,更造成了一种无形的压力。这些都使人难以忍受。
刘英也象大家一样焦躁不安。一有工夫,她就跑到张闻天那里闲谈一回。他们的关系早已瓜熟蒂落,只是由于刘英顽强地据守着最后一道防线——不到长征胜利不结婚,两人才没有完成那人生重要的一幕。
这天早晨,两人正围着火塘闲坐,警卫员递过一封信来,说是红军前敌总指挥部的政治委员陈昌浩派人送过来的。张闻天打开信一看,上面笔迹颇为潇洒:闻天同志如晤:你我天各一方,多年相违,每思同窗之谊,悬念殊深。前日匆匆一面,未及深谈。如能来我处一叙,则不胜欣幸之至。
耑此即致布礼!
陈昌浩即日张闻天看后,微微点了一下头,对警卫员说:“你告诉来人,我呆会儿就去。”
警卫员下楼去了。张闻天仍然拿着那封信在吟味着,脸上渐渐出现了微笑。
刘英凑过来看了看,不解地问道:“你笑什么?”
张闻天收起信,把近视镜往上推了推,说:“这是要给我做工作哩!”
“你们这些人就是心多,”刘英撇撇嘴说,“都是老同学了,好几年不见,也是想在一起谈谈。”
“这倒是。”张闻天说,“可是,你不知道,前几天张国焘就派人到彭德怀那里送东西,弄得彭德怀啼笑皆非。”“那你也给他做点工作嘛!”刘英说,“现在连一个松潘也打不成,气得毛主席没有办法,眼看着我们非在这里困死不可!我们和陈昌浩都是老同学,他在张国焘那里很红,张国焘很信任他,你去劝说劝说,恐怕还是会起作用的。”
张闻天连连点头道:“我也是这个意思。前几天泽东同志就跟我说,人家已经来说客了,闻天同志,你是不是也学学苏秦、张仪,争取早点打松潘哪?”
刘英满有信心地说:“那你就去吧!我们在莫斯科,同陈昌浩还是很不错的。
张国焘那个人老奸巨滑,陈昌浩比他还是单纯得多。“
“你是不是同我一起去?”张闻天笑着问。
“你们是谈军机大事,我去干什么!”
张闻天略作准备就下楼去了。陈昌浩住在另一个小寨子,相距并不甚远,张闻天就带着两个警卫员沿着田间小路不慌不忙地走去。
四方面军总部现在已经作为红军的前敌总指挥部。张闻天刚走到门口,高高个子的陈昌浩已经笑嘻嘻地迎了出来。他头戴大八角红星军帽,身材魁伟英挺,举止敏捷,全身充满一种蓬勃的青春之气。张闻天记得在莫斯科中山大学学习时,陈昌浩还是一位年轻的小弟弟,现在已经是威风凛凛的高级将领了。
两人沿着小木梯上了藏族人的小楼。室内布置得相当整洁,一面墙上挂满了军用地图,桌上铺着一条军毯,颇有一点司令部的严整气氛。两人在椅子上坐下来,警卫员端上茶,就下楼去了。
自然,寒暄话旧占了相当长的时间。他们的确为革命的友情,为共同经历的同窗生活陶醉了。张闻天从眼镜里亲昵地望着他这位英俊的伙伴:“昌浩,那时候你还不过十八九岁吧?”
“哪里,还刚刚十七岁。”
“是嘛,那时候大家都把你当成小弟弟看,想不到几年工夫,你已经纵横疆场,指挥十万大军了。”
陈昌浩的脸上立刻呈现出一种红润耀目的光彩和踌躇满志的笑容。这是那种青云直上一帆风顺的人所常有的。他略微谦逊几句,就滔滔不绝地说道:“是的,我到鄂豫皖任少共省委书记还不到二十四岁。后来肃反,国焘同志撤了曾中生的职,就要我去当红四军的政委。我开始认为自己军事上外行,没有多大把握,后来三打两打,觉得打仗也不过如此。”接着,他就得意洋洋地讲,他和张国焘到达鄂豫皖时间不长,由于贯彻了四中全会的路线,局面很快就起了变化。到三一年底就发展到三万多人,成立了红四方面军。接着就进行了四大战役,消灭了敌人六万多人,还活捉了敌人的总指挥和几个师旅长。其中成建制的敌军就有四十个团。鄂豫皖苏区的总人口已经发展到三百五十万以上了。
陈昌浩神采飞扬,颇露出得意之色。张闻天笑着问:“听人们传说,打黄安时你还亲自坐了飞机去扔炸弹,这事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陈昌浩微笑着,显得更兴奋了。他说,在战斗中缴获了一架德国容克式双翼飞机,飞机师经过教育转过来了。他们就把这架飞机油漆一新,取名“列宁”号,机身上写了“列宁”两个大字,机翼上还有两颗闪闪的红星。打黄安时,敌人的六十九师师长赵冠英被围了几十天都不肯投降。他们就决定让“列宁”号直接参战,在总攻之前给敌人点厉害瞧瞧。大家都说:过去敌人的飞机老是跟着我们瞎嗡嗡,这次也让敌人尝尝我们红军的“鸡蛋”到底是咸的还是淡的。说到这里,陈昌浩嘎嘎地笑起来,说:“飞机临起飞前,我就上了飞机,同志们一看急了,就说,不行呵,政治委员,你怎么能坐上飞机去扔炸弹呢!我说,有什么不可以,这才是最生动最能提高士气的政治工作!说着,我就乘着飞机飞上去了。那天正是雪后初晴,阳光灿烂,下面看得非常清楚。成千上万的战士看见自己的飞机真是激动极了,纷纷跳跃着,把帽子扔上天空。我们飞到黄安上空,敌人还傻乎乎地以为是自己的飞机,我们把翅膀一歪,一串迫击炮弹就丢下去了,下面升起了一团团浓烟。飞了一圈,又把翅膀往另一边一歪,又一串迫击炮弹象饺子下锅似地丢下去了。敌人迷迷糊糊,以为是自己的飞机弄错了目标,纷纷摆出标志,这时我把大批的传单一批一批丢了下去,整个黄安上空红绿传单满天飞扬,他们才知道是红军的飞机在他们头上。敌人绝望了,时间不长就进行突围,被我们全部消灭……”
张闻天听得津津有味。他的这位年轻同学如此勇敢和富有朝气,给了他强烈的印象。
“不过,这种行动,毕竟太冒险了!”他微笑着说。“不然!”陈昌浩笑着反驳道。“战争本身就有一点冒险的味道。完全不冒险的事是没有的。”
“不,我说的是你本身,作为一个方面军的政治委员……”
“哎,洛甫同志,你还体会不深咧!”陈昌浩腔调里带些老味说,“一个指挥员在火线上的表现非常重要。也有人批评我,不应当在第一线去打机枪,好象是有背于自己的职责。实际不然!在危险时刻就是要这样做。你看我们的部队一打起冲锋就象小老虎似的,战斗作风就是这样培养起来的!”
张闻天笑了笑,不再争辩。他刚想转换话题,陈昌浩又兴致勃勃地讲下去。
他说,自从离开鄂豫皖,经过三千里转战,部队确实吃了一些苦头,最后剩下一万四五千人。可是迅速开辟了川陕新苏区,兵力呼啦一下子发展到八万多人。全苏区人口拥有五百多万,成为仅次于中央苏区的最大的根据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