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日-第5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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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排副排长丁仁友匆匆走来,站在门口代声喊道:“集合出发!”
“什么事!打蒋鬼子去?”安兆丰跳起来问道。
“保卫夏收,帮老百姓抢收麦子去!”
渴望战斗而没有战斗的时候,得到这样一个行动命令,大家感到兴奋。
队伍迅速地集合起来,在黑夜里无声地挺进到敌人据点附近,向敌人的据点警戒着,掩护群众收割田里的麦子。
田里的麦子、莜麦都还没有全熟,有的还是半青半黄的,为的不给敌人吃到一粒粮食,人们忍痛地提早收割。人们从四面八方涌出来,不分你家我家的,蜂拥到田里抢割着。
老大爷、老大娘们、大嫂子、姑娘们,民们兵,挥动着手里的镰刀,“喀喳喀喳”地割起来,麦子一片一片地倒了下去。
有的用剪刀刈着麦穗子。
他们手里割着麦子,眼里滴着泪珠了,嘴里咒骂着蒋鬼子。
敌人的炮弹跟着探照灯的蛇光,向田野里轰击着。
“打吧!打死我,也不留一个麦粒子给你!”
炮声、枪声加快着抢收的速度,使人们手里的刀剪动作得更有劲,刀锋剪口更加锐利。
大约有一个排的敌人,从胡家沟据点里探头探脑地晃出来,连人影子也没有看见,就胡乱地放着机关枪。
麦田里的人们象撕扯朽布一样,把一块一块麦田撕裂开来,麦捆子象队伍似地排列起来,迅速地集合到一堆,有的用扁担挑走,有的给牲口驮走。
枪声打得靠近起来,有些人伏在田里,有的避到沟边去,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哇地一声哭叫起来:“娘!还割吗?蒋鬼子来了!”
娘在女儿的背上拍了一掌,压低嗓子责骂道:“嚎啥?有主力部队在那边!”
小姑娘咽下哭声,又张开剪刀口刈着一把一把麦穗子,麦穗子象网住了的小鱼似的,拥挤着落进她身上背着的柳蔑筐里。
扼守在一座桥口的秦守本班,在敌人靠近到面前三十米的时候,向敌人开始了射击,一挺机枪和十几条步枪的子弹,象飞蝗一样地向敌人猛扑过去。
王茂生借着敌人探照灯的光亮,向一个回头逃窜的敌人射出他的尖利的枪弹,那个敌人立即栽倒下去。
四班、五班冲了上去,一直把没有打死的几个敌人追回到据点里面去。
张华峰班的大个子马步生,腿脚又长又快,擒住了一个跌在沟边的敌人,象老鹰抓小鸡似的,他把那个敌人拎了回来。
收割直到天快明的时候才停止。
据点附近留下一大片空地和无头的麦秆子。
象是看到一个奇景似的,在回向驻地的路上,战士们纷纷地说着、笑着:“这倒也有味道,杀了一片麦子,捉住一个俘虏!”
“我方无一伤亡!”
“老子一根汗毛没有少!”
“跟莱芜大捷比一比,真是九牛一毛!”
“‘马路灯’!有种!”
洪东才向走在他前头的马步生赞扬着说。马步生回过头来,牛鸣似地哼道:“打七十四师不行,打这种杂牌队伍,真是不费吹灰之力!”
“打七十四师你怎么知道不行?”有人反问道。
马步生捉了俘虏,心情兴奋,顾不得是什么人问的话,毫无避忌地回答说:“打得过七十四师,会开到这个地方帮老百姓割麦子?”
“你替七十四师吹牛!”有人大声责斥地说。
走在前头的班长张华峰退到后面来,在马步生的肩膀上轻轻地拍拍,正要继续争辩的马步生才把要说的话截住。
回到驻地以后,秦守本带哨到村后的沙河边上,看到河边上有六个人扛着六根电线杆子,拿着一大捆电话线;便走上去问他们是什么人,哪里来的,干什么的。
六个人当中的一个四十来岁的中等身材的人,告诉他说:“我们是河东的民兵,过来帮助夏收的。”
“电线跟电线杆子缴的敌人的?”秦守本问道。
“是!砍的敌人的!”
说着,他们把六根电线杆子顺排一起,用电线紧紧地捆成一个木排,推到水里。那个四十来岁的民兵向他告别说:“同志!什么时候到河东,到我们家喝碗茶去!”
河水的洪流,迅速地奔泻着,浪花直扑到岸上。
在沙河的洪流面前,善于游水的秦守本,惊讶地、担心地望着准备渡过河去的民兵们。
两个民兵跳上电线杆扎成的木筏子,身子伏在木筏子上,紧抱着电杆木,顺着急流滑了下去。
另外的四个民兵跟着投入了洪水。
他们在波浪里沉下去,冒上来,象鸭子似的。
银色的浪花在水面上飞舞。
朝阳升了起来。沙河汹涌奔腾的水面,发着耀眼的光亮。有一些羽毛雪白的水鸥,飞掠在水面上,“呀呀”地叫着,仿佛为泛在金波银浪里的民兵们唱着赞歌似的。
六个民兵安全地到达沙河东岸,拆掉木筏子,每人扛着一根电线杆,得意地唱着什么,向站在西岸望着他们的秦守本和哨兵张德来不住地招着手。
秦守本和张德来跃起身来,向东岸的民兵们扬扬手,用欣喜的惊佩的眼光眺望着他们。
四九
火,燃烧着无穗的半青半黄的麦秆,燃烧着村庄上的房屋、草堆,燃烧着牛栏、羊栏、猪窝、鸡鸭窝。
象疯狗一样的敌人,把附近的地方烧成了一片焦土。
熊熊的火龙狂舔着灰白色的云块,浓黑的烟雾愤怒地喷向苍空。沙河西岸一大块禾谷茂盛吐着香气的地区,变成了火山烟海。
三个据点的一千多敌人,在上午九点多钟倾出他们的巢穴,在田野里奔窜,没有目标地胡乱打着空炮,放着瞎枪。
连沙河的水也给震怒得激起了大浪,发着狂吼。
三架红头敌机凶恶地奔袭而来,尾巴掠着树梢,肚子几乎磨擦到屋顶子,指头粗大的子弹,带着恐怖的嘶叫声倾泻下来,象蚱蜢似地在土地上、屋顶上、小山丘上颤抖、跳蹦着,闪动着火星子。
庄子北面的土坡上,有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牵着两头牛——一头花白的和一头黄的,向土坡背后奔跑着。
红头飞机发现了他和他的两头牛,象魔鸟一般伸着它的血染的红头,从高空猛栽下来,仿佛要钻入到地层里似的;同时把肚里的子弹暴雨般地泻出来。
花白牛迈起四蹄,仓皇地狂奔急跑。那只黄牛从土坡上滚跌下来,一直滚到坡下的麦田里。它死了,两只愤恨的大眼却不屈地张开。那个十四、五岁的孩子跟着它滚下了土坡,伏到牛的身上,撕破了嗓子悲惨地嚎叫着。
红头敌机又一次地栽下来,向嚎叫着的孩子和死了的黄牛又扫射了一梭残忍的子弹。
守望在河边的张德来,咬着牙根,气愤得全身发抖,他端起手里的步枪,对着敌机射击着。
敌机在沙河的水里投了两颗炸弹,匆匆地遁去。
牵牛的孩子晕厥在死牛的身旁。
在接哨的安兆丰还不曾走到他身边的时候,张德来便奔向孩子和黄牛那里去。
他吓呆了。
孩子的一只手给开花子弹炸飞了,断了手的手腕插入在泥土里,泥土和血胶在一起。孩子的头靠在弯弯的牛角上,一条腿拖挂在牛背上,一条腿弯曲着支撑在麦田里。他的小眼睛半睁半闭,嘴唇不住地抖动,吐着泡沫。
张德来用牙齿把白毛巾撕成两半,结长起来包扎了孩子的血腕,把孩子平捧在胸前,回向村子里。
他的眼泪,滴落在沾着泥土和血迹的孩子的脸上和身上。
在连部旁边的一个丝瓜棚子下面,孩子痛苦地躺在门板上,换裹了纱布的手腕象一个粗大的拳头,曲放在他的砰砰跳动着的胸口,两只小眼睛直瞪着上空,放射着仇恨的光芒。
他苏醒过来,脸色象一张纸样的惨白。
他的妈妈陶二嫂,坐在他的身旁,放声地哭泣着。她的哭声象刀子一样刺割着战士们愤怒的心。
一大群战士和居民们围在孩子的周围,默默无声。
悲伤和愤恨的形色,表露在每个人的脸上。
哭哑了嗓子的陶二嫂,无意中瞥见了昨天夜晚马步生捉来的那个俘虏兵。他的衣服、帽子跟自己的队伍不一样,衣服是土黄色的,帽檐上有个“青天白日”帽徽。她从他的装扮上认得出他是敌人。他的头发长得有寸把多长,正蹲在墙边抓痒。陶二嫂认定之后,心里一狠,突然爬起身来,奔到他的身边,紧咬牙根,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拳头死命地捶打他的脑袋、胸口。眼里冒火,嘴里骂着:“你们这些蒋鬼子!该千刀万剐的!该尸分八瓣的!
……“
俘虏兵遭到突如其来的痛打、痛骂,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一面躲让、招架,一面喊叫着:“我坐在这里,没得罪你,你怎么打我?”
陶二嫂撕扯着他的衣裳,更加愤怒地打着他的嘴脸,跺着脚骂道:“还没得罪我?打死我的牛,打伤我的儿子!你们这班恶狗!”
俘虏兵的鼻子给打出了血,衣服给扯坏了,他竭力挣脱,挣脱不开,连连求饶,陶二嫂还是拳打脚踢,破口怒骂。三四个孩子也扑了上去,挥着拳头,动起手来。俘虏兵急了,便抬起手来要向陶二嫂还手。
“不准动!”张德来和好几个人一齐走近去,大声地喝住了俘虏兵。
从连部奔来的罗光和张华峰走上去,拉住了陶二嫂,陶二嫂还是抓住俘虏兵的衣领不放,挣扎着乱打乱踢。罗光的膀子挨她打了一拳,张华峰的脸也险乎给她打到。又上去两个大嫂,连拉带劝,才把陶二嫂拉了开去。
“俘虏兵不能打的!”罗光对陶二嫂和众人叫喊着说。
“不能打?我还要打!”陶二嫂哭叫着,又朝俘虏兵跟前奔去。
罗光叫人把俘虏兵带到远处的屋里去。
陶二嫂和受伤的孩子给送走以后,罗光对战士们责备说:“你们拉也不拉,看着她打!”
“她气死了!看还没看到,她就打起来了!”秦守本咕噜着说。
“哪个拉,她打哪个!”安兆丰低声地说。
罗光摸摸自己挨打的膀子,瞪着秦守本和安兆丰说:“你们是故意记她打的!”
“唉!人家孩子给飞机打得那个样子,也该给她出出气!”
周凤山含着小烟袋,叹息着说。
连长石东根不知出了什么事,连忙赶到这里,罗光迎头告诉他说:“你看!昨晚抓来的那个俘虏兵给打了一顿!”
“谁打的?是秦守本?”石东根问道。
“我打过几回俘虏兵?”秦守本鼓着嘴反问道。
“老百姓,一位大嫂子!儿子给飞机炸掉一只手。”张华峰告诉他说。
“那还不是活该!老百姓,打就打几下!还能去处罚老百姓?”石东根抬抬眉毛,拂着手说。
“连长!昨天晚上干的不过劲。为什么不跟敌人大干一下?”一直在悲伤愤恨的张德来,气愤在问道。
“要干的!”石东根吼了一声,走了开去。
张德来气冲冲地跟在连长后面,喊叫着:“连长!就干吗?”
石东根停住脚步,回过头来望着他。
“我是不怕死的!”张德来气呼呼地大叫着,拍击着胸口。
王茂生把过分激动的张德来拉回到班里,他又象有点神经失常的样子。
火,还在田野里,村庄上焚烧着。红头飞机还在冲上翻下地打着机枪,扔着炸弹。
枪声、炮声还在不远的地方嘶叫着、轰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