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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红日-第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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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地竭力地倾听着,虽然他的身子离开那只表的位置还隔着两步来远,却似乎听到了表的“窸窸嗦嗦”的声音。多好的玩意!连长喜欢它,他也喜欢它,他认识它,他多次地听过它那清脆均匀的摆动的声音。
  “这个表是谁的?”刘胜问李全道。
  “我们连长的!”李全毫不犹豫说。
  “谁缴的?”
  “六班安兆丰!在战场上的麦田里捡到的!”
  “你认得?”
  “认得!”
  “就是你们连里会缴这样的表?全世界这样的表就只有一个?”
  李全呆楞着,找不出适当的有力的言语来争辩。从他的盯在表上的眼神看来,他依然确信那是连长前几天缴上来的那只表。
  “好吧!你认得就给你!”刘胜半真半假地说。把手里的表送到李全的面前。
  李全向前走了一步,不知怎么,他却又胆怯起来,想伸出去的手止不住地发着颤抖,疑问的眼光射在团长和团政治委员的脸上:“真的吗?”
  “拿去!说给你就是给你!”陈坚笑着说。
  李全伸出手去,团长手里发着亮光的表到了他的手里。他把它握在手心里,在阳光里晒了一阵的表,润滑而又温暖,使他从手上到心坎里面都生起了一种舒适的快感。
  “告诉你们连长,这只表是团党委批准给他用的。”
  刘胜的话章刚了,李全的手就慌忙地举过帽檐,刘胜还没有来得及还礼,他就转过身子要走。
  “站住!”刘胜喊住他,站起身来问道:“这是谁教练的?步兵操典上规定拿枪的兵士是举手敬礼的?举手敬礼的时候,手举到头顶上,不等对方还礼就可以移动身体?”
  李全竭力地压服着兴奋的情绪,稳定住颤动的两腿,胀红着脸,把手表装到衣袋里,向团长严肃地行着持枪敬礼。
  团长仔细地观察了他的姿式,纠正一下他的过分张开的脚尖,把他装表的时候忘了扣上的钮子扣上,才向他做示范动作似地还了礼,然后在李全润滑的脸蛋上抚摸一下,嘻笑着说:“滚回去吧!”
  李全却又站着不走。伸出手对团长说:“文件收条!”
  “要收条?你收了我的表,也打个收条给我!”
  李全呆楞着,不住地眨着眼睛。
  “算了,你不打给我,我也不打给你!”
  事实和他的兴奋情绪使他只好这样妥协了。
  李全胜利地笑笑,走向庄子西边连部住的小庄子。他的脚步越走越快,出了团部的庄子,脚下的沙土就扬了起来。
  表在他的袋子里滚动着。他取出它来,把不锈钢的表带套上他的小膀子,几乎靠近膀肘子,它才合适地安下身来,他觉得有一条光滑的冰带缚在那个地方。
  过营部门口,他把文件匆匆地交给通讯员,匆匆地说:“以后送信去,把收条带给我!”
  营部通讯员应了一声,他就跑回了连部的住村。
  屋子里没有人,他到处找寻连长,连长不在,文化教员也不在。又回到屋子里,还是什么人也没有。他洗了脸,扑去身上的沙灰,疲倦在躺在床上,把膀肘靠到耳朵边上,听着“窸窸嗦嗦”的节奏均匀明晰的手表走动的声音。
  他似睡非睡地躺着,有一种朦胧的笑态,雾一样地浮泛在他那枇杷色的脸上。
  连长和文化教员打野外回来。
  他象说故事一样,指手划脚、眉目传神地把见了军长、团长、团政委的情形说了一番,有意把表的事情先不提起。
  “文件搞得很漂亮,字写得很秀气。军长、团长、团政委都夸赞的。”他告诉田原说。
  田原害羞似地笑了一笑。
  他拿出军长和师部的收条,放到桌上。
  “团长、营长的呢?”石东根查看以后问道。
  “你听听!”李全把膀肘子靠到石东根的耳根上。石东根摇摇头,表示听不到什么,李全又把衣袖子拉起来,表的“窸嗦”声便在石东根的耳朵里跳动了。
  “拿回来啦?”田原惊喜地问道。
  他把手表从小膀子上取下来,套到连长的手腕上。笑着说:“这就是团长的收条!”
  石东根抚摸着光滑的给李全的体温洪热了的表,对李全说:“没吃饭吧?到炊事房吃饭去!我叫他们留了菜。”
  李全爬起身来,跑向炊事房去。
  黄昏时候彩霞的光辉,为了瞧探他们的喜色似的,兴奋地闯进屋来。
  石东根看看表,表针正指着下午七时的时标,他扬起洪亮的嗓子,站在操场上,高声喊道:“司号员!吹号!点名!”
  三九
  大地欢笑了。
  麦苗兴致勃勃地繁荣生长,遍野是绿油油的一片。草木吐出了青芽、绿叶,桃花接着杏花,在山谷间、田陌上盛开怒放,喷着扑鼻的香气。清清的溪水,潺潺地流着,象仙女身上美丽的飘带,从高崖上伸展到遥远的地方去。山崖上,半空中,林木间,莺、画眉、百灵、燕子、黄雀等等鸟鹊,得意地飞翔着、鸣叫着,鸟鸣和着溪水的流声,在春风里轻轻地回荡。
  青年战士杨军的年轻的妻子钱阿菊,坐在村外山脚根的小溪边,洗着杨军的和她自己的衣裳,春风吹动她的衣襟和垂在颊上的头发,春阳沐浴着她的青春的脸,她的影子倒映在清澈透明的溪水里,洁净的、柔和的而又健壮的身姿、面貌,在这个自然景色的画图里,显得分外俊美。她手里搓揉着衣裳,水花飞溅,嘴里哼唱着她的家乡的江南山歌:河东阿郎忙采菱哟,河西阿妹妹洗头巾。
  头巾抛到河东沿,阿郎给我一把菱哟!
  头巾包着一把菱哟,菱里包的阿妹的心。
  阿妹妹的心比菱甜哟!
  阿郎的情比水深哟!
  杨军仿佛听到了歌声,轻脚细步地向溪边走来。待他走近的时候,阿菊还在唱着。她听到脚步声,心一跳,截断了歌声,猛一抬头,见是杨军。
  “知道我在这里?”阿菊问道。
  “我当你躲到老鼠洞里去了!”杨军微笑着说,看看附近没有人,便坐在桥边的石头上,接着说:“再唱一个听听!”
  阿菊把指头上的水珠,弹向杨军的脸上,冷下脸来说:“你唱,我陪你!”
  她收拾了洗好的衣裳,顺便擦了擦脸,理顺了头发,坐到杨军的身边。把杨军拿来的布包解开来,问道:“做鞋子要这多布?”
  “做四双!”
  “先做一双两双,以后,我两个月做一双,带给你,包你赤不了脚。”
  “跟阿本、阿鹞也做一双!他们晓得你来了。”
  “你告诉他们的?”
  “我写的信不是给你看了的?定是黎青同志写信告诉军长,军长告诉阿鹞,阿鹞又告诉阿本的!”
  “黎医生跟我说,把那张照片寄给军长去了。”
  她把杨军赶早集买来的青色鞋面布和蓝条的鞋里布展放开来,揸量了杨军的脚,又揸量一下布的长短和布口面的宽窄。
  “刚好,够四双的。会买!布不错,蛮结实。”阿菊说着,对着阳光照看一下布的质料,用力地抖抖。
  “快点做!”杨军说。
  阿菊知道他天天吵着要到前方去,心里本就有点不安,现在,买来了鞋布,催着快做,象是就要动身的样子,心就更是往下沉坠。她把鞋布卷迭起来,沉默了一阵,细长浓黑的眉毛迅捷地动弹一下,说:“来得及!半个月做一双,两个月一定做好四双鞋。”
  “要两个月!”杨军瞪着眼惊讶地说。
  “手笨,有什么法子?”阿菊含笑地说。
  “跟我卖关子!不高兴做,拉倒!”杨军把鞋布拿回到自己手里,恼闷闷地说。
  “要糊鞋骨子,要纳底,要做鞋帮,要一针一线地上。靠的两只手,又不是用洋机!半个月一双,还算慢?”
  “当我外行?老百姓做支前鞋子三天两双。”
  “我要就不做,要做就得样子好看,穿得舒服。牢靠,结实,经得住爬山过岭。”阿菊想了一想,又抖动眉头,轻快流利地说。
  杨军脱下脚上的一只鞋子,送到她的面前,说:“你看看!人家做得不好?”
  阿菊瞧着鞋子,杨军补充着说:“是苏中①老百姓慰劳的,跑了几百里,打了四、五仗,你看底没有通,帮子没有坏,线没有绽。”
  ①苏中指江苏省中部地区,即长江北岸,淮阴、淮安以南,黄海以西,运河以东地区。
  “鞋子做得不算坏。三天两双,除非她是天工神手,我心钝手笨做不出来。”
  “两天一双,总做得起来吧?”
  “什么时候动身?真的走啦?”阿菊在杨军的脚板上轻轻地拍了一掌,把鞋子套回到他的脚上,问道。
  “说走就走!”他从衣袋里摸出张华峰、秦守本的来信,接着说:“你看!一个班捉四百多,一个班捉五百多,一个连总共捉了一两千。真倒霉!这好的仗,没参加得上!”
  阿菊看着信,低声地念着,杨军的头偎在她的肩旁,给她指认着她认不出的字。仿佛信上的什么东西刺激了她,看完了信,亮起嗓子来说:“你走吧!鞋子我赶工做就是!”从杨军手里拿过鞋布来。
  杨军给他料想不到的伟大胜利所鼓舞、激动,同时,伟大的胜利也给他带来了恼恨和不安。他感到他负伤的最大不幸,不是自己的肌体受了摧残,遭到痛苦,而是失去了在莱芜大战里冲锋陷阵杀敌立功的战斗机会。同时,父母被难的仇恨,也激动着、催迫着他,使他不能够安心住在这个深山大谷的后方。
  他的心飞向了前方,飞向了战斗。
  但是,阿菊在他的面前、身边。仿佛明天就要起程动身和阿菊分别似的,他的心情显得沉重起来。他的理智告诉他,她在这里会得到组织上的照顾,会有工作做,同志们会关心她、帮助她。她能工作,她会生活,她肯吃苦,他可以离开她,她也可以离开他,但是他的情感却纠缠着她,使他放心不下,担着心思。
  “我走了,你……”
  阿菊是个自尊心很强的女子,不是乐于在别人怜悯之下过生活的人,他没有把替她担心的话明白地表露出来。
  阿菊早就知道杨军要到前方去。莱芜大捷的消息传来之后,她看到杨军那种欢天喜地的情绪,和因为没有参加战斗,跺脚懊丧,怨这恨那的样子,她很同情他,乐于他很快就到前方去。她前几天就对杨军说过:“你从前参军,我赞成,你当了英雄,很多很多人都称赞你、喜爱你,我也有光彩,我还能拖你的后腿?我来找你,就是为的要你上前线报仇杀敌!”她很爱惜杨军,不愿意杨军为了留恋她,在后方多留一天两日,落得人家说他给小媳妇拖住了后腿。她也爱惜自己,不愿意在杨军面前稍稍地表现出她有什么难处、痛苦、不安,影响到他的情绪,也不愿意给闲话人家说,承担拖丈夫尾巴的坏名声。但是,杨军负过伤,肩背上的疤痕,深刻地印在她的心眼里。杨军这两天只是催她缝呀洗的,今天又特地跑到五六里外的地方去赶集,买来了鞋料,叫她赶紧做鞋子,她的心又禁不住地慌乱起来,明亮的眸子便渐渐地模糊起来。
  “我?你不要管!”她的话说得很响,但却抑制不住地带着颤声,眼里跟着渗出了泪水。
  “有什么困难?在这里生活过得来?”杨军轻声问道。
  “有吃、有穿、有活做。过得来,没困难。”她说得很爽快。间隔了一下,她揩去眼泪,接着说:“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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