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枕江山 作者:月关-第28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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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来俊臣为什么不随便再找个人来作为第三份证词呢?
因为杨帆在宫里掌兵,虽然官职不大,在这起“谋反案”中的作用却是极大的,是这起谋反案中的重要角色,来俊臣刻意给他安排这样一个角色,就是为了绑死他,不让他逃脱,谁让他背后有那么多的势力撑腰呢。
因为杨帆的作用重大,为了弄得像那么回事,来俊臣才帮他编出了与朱彬同谋、裴宣礼穿针引线,李游道招揽重用的这样一个故事,这才显得反贼行事缜密,同时涉及的人少,破绽也就少,免得杨帆背后那几座靠山插手,发现漏洞。
谁知此事想要结案,这样的设定反而是作茧自缚了,李游道还没认罪,杨帆也不认罪,来俊臣又不好随便找个人来,再充当杨帆谋反的知情人,只好一面严审李游道,一面想迫使杨帆自己招供。
侯思止这番低声言语,把姿态放低,算是给足了徐有功面子,可是徐有功并不领情,冷冷地道:“于法不合之事,不可以!”
侯思止已隐忍良久,见他如此不讲情面,不由勃然大怒。他当初在坊间厮混、卖饼为生时的泼皮作派登时显现出来,侯思止噌地一下站起来,一脚踩着坐椅,一边挽着袖子,怒气冲冲地道:“徐无杖,你以为就你懂得王法,侯某人就不懂王法吗?某记得,犯人若是狡赖不招,可以用刑的。”
徐有功看他摆出一副泼皮样儿来,不急不恼,缓缓点头道:“不错!是可以用刑,刑讯可以每隔二十天一次,总共不得超过三次,总杖数不得超过两百杖,若拷讯致死,主审官不负责任!原来这个规矩你也知道啊?”
“啊?啊……,本官……本官当然知道!”
侯思止基本上就是个文盲,要不然也不会在审讯魏元忠时,闹个案犯魏元忠坐着,他这个主审站着受训的笑话来了。徐有功说的这些其实他还真不知道,他只知道,确实可以刑讯逼供罢了。
如今徐有功也证实了这一点,侯思止就更有底气了,他狞笑一声,向堂前执役们递个眼色,抓起惊堂木使劲一拍,喝道:“来啊!给杨帆用杖,打到他招为止!”
徐有功慢条斯理地道:“要是杨帆不招呢?”
侯思止道:“那就打足两百杖再说!”
侯思止如此嚣张,固然是在气头儿上,有些不计后果,却也是因为有所凭恃。薛怀义上次大闹推事院之后,担心来俊臣阳奉阴违,每天都派人过来探看杨帆,可是自从皇帝确认谋反罪名并下旨处决以后,薛怀义就没有再派人来过了,看样子,他也有了忌惮。有了这一节,侯思止的胆气就足了。
徐有功缓缓地道:“铁打的身子也禁不起连打两百杖,侯御史,你这是摆明了要把他活活打死在公堂之上啊?”
侯思止大声道:“我侯某人就把他活活打杀在此又能如何?”
徐有功噌地一下站起来,大喝道:“徐有功在此,此人就不能死!”
侯思止大喝:“动刑!”
徐有功大喝:“谁敢!”
侯思止抓起一把签子掷到堂下,怒喝道:“立刻用刑!先打一百,若是不招,再打一百!”
徐有功抓起一把签子掷到堂下,大声道:“把侯思止拖下去,剥了官衣,重打六十大板!”
杨帆这个犯人自打上了大堂还没说几句话就成了旁观者,上头两个主审官先是唇枪舌箭,继而剑拔弩张,两旁手执漆红大棍的执役公人看着满地乱跳的签子,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听哪位官员的吩咐才好。
侯思止指着徐有功的鼻子道:“徐有功,你敢包庇罪犯?”
徐有功像掸苍蝇似的,挥了挥手道:“本官秉公执法,何来包庇一说?”
侯思止一指杨帆,大叫道:“本官欲讯问口供,你却横加阻挠,这还不是包庇?”
徐有功道:“依我大周律之断狱律,讯问罪囚,必先以情,审其辞理,反复参验,犹未能决,事须讯问者,立案,取见在长官同判,然后拷讯,违者,杖六十!本官哪里不对了?”
侯文盲被徐有功这段话给弄蒙了,小眼睛眨了眨,气焰顿时小了些,讷讷地问道:“你……你说甚么?”
第十三卷 监狱风云 第三百五十七章 移花接木
徐有功慢条斯理地道:“不懂了吧?所谓先以情,审其辞理,反复参验,犹未能决,须讯问者,立案,取见在长官同判,然后拷讯。这是什么意思呢?”
徐有功坐回椅上,抚着胡须,慢条斯理地道:“这就是说,你想拷讯,可以,不过你的罪证佐仗详细,犯人不肯认罪,这样的情况下,写下正式的请示行本,由堂官作出批复,然后才可以用刑。其目的又是什么呢?”
徐有功就像一个很耐心的老师,一句句解释着,侯思止站在那儿,忽然发觉这一幕与前几天被魏元忠戏弄时一般无二,赶紧坐下来,不肯站在那儿受训了。
徐有功道:“这用刑的目的不是获得破案的线索,而是犯人面对实证拒不认罪,如此,方可用刑迫其招供。”
“去你娘的!”
侯思止终于忍无可忍爆了粗口,自打他进了这御史台,眼见耳闻,有哪个人是这样办案的?不错,他徐无杖是这么审案子的,可是旁人以刑罚逼供,也没见他多加言语啊,偏偏今天与自己同堂问案,便生出这许多是非,这不是诚心跟自己为难吗?
徐有功脸色一沉,怒道:“侯思止,你敢出言不逊?”
侯思止道:“出言不逊又如何?老子还要打你呢!”
言犹未了,侯思止一记左勾拳就打向徐有功的下巴。
徐有功是什么出身?虽然他五十出头了。可是他从一开始就在司法口儿做事,在地方上从一个巡捕、班头、巡检一路升到县尉、通判。当年也曾拎锁链提戒尺,干过抓捕罪犯的事情。身手十分敏捷。
侯思止一拳打来,徐有功身形一矮,一记“冲天炮”就打在侯思止的下巴上,把这个卖饼的侯思止给打将出去。满堂的衙役都看呆了,就见两位侍御史也不顾体面了,穿着官袍就在大堂上动起手来。
杨帆站在那里。看了这般情形,心中只觉好笑。
这徐有功对他的维护他能感觉出来,听侯思止唤徐有功为徐无杖时,他就知道此人是谁了。徐无杖在京里还是小有名气的。只是杨帆也不清楚,徐有功对他的维护是出于他一向的执法公正,还是受人所托。
不过,他是罪犯,不能上前帮忙,而且徐有功此时并不吃亏,虽然他比侯思止大了十多岁,两个人动起拳脚,反倒 侯思止落了下风,不断地挨打。这情形也用不着他帮忙。
两位主审官在堂上大战,早有人一溜烟儿去通知来俊臣了,来俊臣听了只气得鼻孔冒烟,匆匆赶来一看,果然看见杨帆没事人儿似的站在一边,两位主审在堂上大动拳脚,打得衣服也乱了,幞头也歪了,“执”、“法”、“严”、“明”四个签筒内的签子丢得到处都是。不由大吼一声:“住手!”
徐有功手里拿着惊堂木正要扔出去,侯思止手里拿着一本簿册正挡着脸,一见来俊臣赶来,侯思止赶紧丢下簿册,跑上前去,张开嘴巴告状:“中丞你看,徐有功打人啊,连卑职的牙都打掉了两颗!”
徐有功把惊堂木一放,整理了一下衣衫,站在那儿理直气壮地说道:“重刑之下出冤鬼!下官既然也是主审,侯思止滥用刑罚,下官就不能坐视不理,侯思止受下官阻止,恼羞成怒,竟对下官动了拳脚,堂上众人个个看得清楚,可以作为下官的人证,还请中丞为下官作主!”
来俊臣一瞧这个徐无杖,不禁头痛不已。来俊臣如今在朝里简直是一手遮天,为何偏偏拿徐有功没办法呢?因为徐有功这个刺头儿在朝里已经是太出名了。
徐有功当初被武则天从地方调到京城作官时,先是在大理寺里做司刑丞,那时候他就和来俊臣交过手了。
当时来俊臣判了一个县的县尉是琅琊王李冲一案的叛党同谋。以前御史台转过去的卷宗大理寺只管入档,并不质疑,偏偏徐有功新官上任,从案卷中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虽然不能完全为那县尉脱罪,却也减轻了他的刑罚,只判了个流放三千里,而非死刑。
来俊臣不服,告到御前,徐有功竟在朝堂上和武则天理论起来。君臣二人辩论半天,因为徐有功言之有理,证据充足,武则天竟然让步,许可了他做的判决。武则天以前只是听说过徐有功的贤名,便下旨把他调进京了,这还是头一次看见他,对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徐有功在大理寺任职三年,纠正来自刑部和御史台的数百起冤假错案,三年期满,调到秋官(刑部)任秋官员外郎,秋官郎中杨明笙被杨帆杀死之后,他又升为秋官郎中,结果这位秋官郎中又跟他的顶头上司周兴干上了。
周兴那时刚把自己的顶头上司刑部尚书张楚金干掉,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有一次他把宗室子弟李仁褒兄弟二人涉嫌谋反的案子交给徐有功去办。其实只是让徐有功走个流程就行了。徐有功办案认真,发现案情不实,不肯就此结案,于是和周兴这位新任尚书又吵了起来。
周兴大怒,上表弹劾徐有功,说他袒护李仁褒兄弟,心有反意,应当诛杀。武则天已经知道此人办案一向对事不对人,倒不想杀他。不过周兴铲除李唐宗室,根本就是迎合她的心意,是政治需要,所以便把徐有功削职为民,赶回家去了。
丘神绩和周兴因“谋反”而垮台以后,徐有功便被起复了,这一回他调到御史台,成了来俊臣的手下。试想。这么一个在皇帝面前都挂了号的刺头儿,来俊臣能把他怎么办?
来俊臣有许多见不得人的事情。虽然徐有功一直被排挤在他的小圈子之外,却也不可能一点都不了解。来俊臣也有顾忌。
不是徐有功经手的案子,徐有功不愿意过问。毕竟再跟他的主官闹下去,可就真的没有哪个衙门的主官敢用他了。可是如果把他逼的太紧,他把心一横,跑到御前把他所知道的一切全抖露出来,那不就坏了自己的大事吗。
来俊臣没好气地看看他们两个,吩咐道:“把犯人押回去!你们两个。跟我来!”
来俊臣说罢拂袖而去。徐有功和侯思止互相看看,各自把袖子一甩,冷哼一声,跟着来俊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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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监丞龙川骑着马正向推事院走去。马鞍上搭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革质口袋,里边装着一些资料不全、需要退回御史台补齐的案卷行本。
龙川今年二十有八,刚刚升为正九品上的大理寺监丞,可谓年轻有为。男子二十八岁开始蓄须,龙川从年初就开始蓄须,如今一部胡须已经长成,看起来成熟了许多,也威风了许多。
“哎哟!”
今天难得晴天,街上行人多了起来,龙川虽然放慢了马速。还是刮到了一位行人,那人轻呼一声,踉跄了一下几乎跌倒,仔细看,却是一个身着缁衣的小尼姑,臂上还挎着一个菜篮子。
龙川连忙跃下马去,向她告罪道:“啊!小师太,恕罪恕罪,在下走得匆忙了一些。实在抱歉。”
“没有关系!”
小尼姑扶了一下头上的僧帽,俏丽白皙的脸蛋儿露出一抹娇羞的晕红,艳丽有如桃李。
龙川看了这等美丽的脸蛋,两眼不由一直。女人都喜欢打扮,而梳妆打扮之后,女人的美丽到底有几分是依赖于脂粉,那就不好判断了。能够素颜简服,依旧不减姿色的,那才是真正一等一的美人儿。
眼前这个小尼姑明显就是一个这样的美女,虽然她身着月白色的缁衣,头上戴一顶尼帽,再朴素不过,可是她那颊染红晕,似羞欲怯的脸蛋,却像一朵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