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蜜生活(be+大叔控)-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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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不是四处看看,是在飚车。”岳江远瞄了眼时速后立刻说道。
车速却没有因此而减慢。岳江远等不到答案又开始昏昏欲睡,这时唐棣文却轻声开了口:“苏雅那部片子后,不断有人找到她,问你的经纪人是谁。”
“我没有经纪人。这点你不是最清楚吗?”
“蒋彦如也找到我,他说他投资的几部片子里都有合适你的角色。”
唐棣文提到的是总部就设在本市的一家电影公司环晏的老板。这间公司规模中等,但因为近年来发展飞速,基本上投资的每部片子不是大卖就是在各个电影节上总有斩获,所以事业蒸蒸日上,在业界愈发出名。听到蒋彦如的名字岳江远缓缓转过头来,余光瞥见他的动作,唐棣文点了点头:“他的确有这个打算……”
他的话被岳江远的笑声打断。这次唐棣文转过头,岳江远说:“我只是笑笑……但是。但是呢。”
“他问我,如果有一天你当真成名,却被看见从我的房子里走出来,应该怎么办?”
岳江远目光一凛,想坐正了再说话,却发现行动被安全带束缚住。这时唐棣文又说:“彦如是生意人,何况他是问我,你反应不要太激烈。”
他的声音是满不在意的懒散,但是车的速度已经慢了下来。沉默片刻,岳江远平视前方,问:“然后呢?你说了什么?”
“我告诉他我不能替你拿主意。几个月前苏雅问我时我也是这么说的。所以他要我转达一下。”
岳江远的笑容有点讽刺:“一般来说,新人要迁到公司指定的公寓去住吧。”
“大致如此。”
“所以你今天特意开车出来郊游,想说的是这个?”
唐棣文也沉默了一下,回答:“两者没有关系,我正好想到就说出来。”
岳江远状若平常地叹气,然后装若平常地微笑:“据说你的最高纪录也就是这么长了。”
“嗯?”
“我在想……”
“啊,到了。”唐棣文忽然指了个出口,“从这里下高速,就要到了。你没有来过这里吧?”
“没有。”
“有什么话到了再说,这条路不好走。”
车沿着不宽的车道前行一阵,最后停了下来。岳江远只看见一片还算平缓的草坡,稍远处则是长势正旺的农田,平平无奇。他有些不解地以目光无声询问,唐棣文却笑而不答,和岳江远一并下了车。
下车之后所见并无二致。岳江远的疑虑愈大,夕阳刺得他睁不开眼睛,他用手徒劳地挡住阳光,问夕阳之下悠然自得的唐棣文:“到底怎么回事?”
唐棣文早有准备地戴上墨镜,走上那个草坡;岳江远稍一犹豫就大步跟上去。两个人肩并着肩走上草坡后,岳江远再顾不得唐棣文的微笑,只晓得目瞪口呆地盯住脚下被适才那片草坡遮挡住的宽阔河流。
他们又来到河边。河水虽然宽,但是水流却不急,水看上去也不算太深。唐棣文望着那条河说:“如果不上到这道坡上,基本上要到另一条路上才能看见这条河。”
岳江远弯腰挑了几块平滑的石块,用力掷出去,石块在水面上生出一个又一个的圆圈,最终还是沉入水底。他说:“你总不至于无缘无故地带我来这里。”
说完又想到什么,岳江远停了下来,问道:“几乎你每一部电影里都有河流湖泊。这里是外景地之一,对吗?”
“不是。从来不是。”
“既然你对河流这么执着,有没有想过干脆拍一部记录片?”
“我未必是好的记录片导演……好了,我们暂时不说这个。”
岳江远把剩下的所有石子一齐扔了出去,水面上凌乱的水纹就像刚刚下过雨。他拍了拍手,朝已经躺在草地上的唐棣文走过,同时说:“你先开始的。不过既然你说停,那我只再多说一句。苏雅的那部片子,从头到尾我就当作一件只会做一次的工作,我不喜欢站在光线太强的地方。所以无论是以此为借口,还是试探,都大可不必。当初不是说好了吗,厌倦了,就分开。”
然后他也坐下来,擦去额头上新冒的汗珠:“也千万不要提太多太私人的事,不然到时候就离不开了。”这句话没有主语,声音也低,不知究竟是说给谁听。
说完他就闭上嘴,继续盯住缓缓从眼前流过的河水,有一下没一下地抛上又接住刚才随便摸到手里的小石头,好像随时都能扔出去。
唐棣文默默坐起来,拉住岳江远玩石头的手,却又在他转过脸来正视自己时,彷佛被什么扎了一下,竟显出一分退缩和避让。但随即,唐棣文的神情变得难以置信的柔和,他另一只手搭住岳江远的肩,声音也软化下来:“你觉得替我把话说出来会让彼此更好过一点?”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知道的是‘不问不说’,昨天我不该那么好奇,我……”
“和你没关系。是我自己说出来的。你既不要觉得我说这些是在对你有所暗示,也不必因此告诉我你不愿意说的事。这不是以物易物的等价交换,何况我并没有告诉你什么。”
岳江远摇头,勉力笑笑:“放心,我绝对不会告诉你我不想说的事情。”
唐棣文放开手,也捡起一块石头把玩,漫不经心地问:“你曾经迷恋过什么人吗?迷恋到想要知道一切。”
岳江远垂下眼,睫毛显得格外长,被夕阳打下一片浓密的阴影:“有啊,不堪回首。”
唐棣文闻言扭过脸来,发觉身边的这个年轻人的侧面在夕阳下带着一种异常的光彩,而这种光彩多少抵消去适才对话中那种弯弯曲曲不能明言的冗长复杂结构所造成的沉闷和压抑,他这么一动不动看了许久,终于清清嗓子:“你看那里。”
他指的是河面上一处。夕阳在上面留下自己的影子,这时的河面已经暗下去,余光的倒影是上面唯一的亮色。
“很漂亮,可惜没有带相机来。”
“我一直觉得,光线是每一个画面上最大的魔术。”
岳江远暂时无法完全从刚才交谈的气氛中抽离出来。他的回答有点不自觉的倦怠:“嗯。你的每一部电影都在不遗余力地证明你这个观点。幸好你生在现在,不然单凭黑白胶片如何完美地反映出光线和色彩间那些微妙的区别。”
“可以的。”
“光线也好,颜色也好,这些我不懂。你对我说这个无异对牛弹琴。”
唐棣文露出不置可否的奇异微笑,说:“十九世纪九十年代,莫奈租到了鲁昂大教堂对面一家旅馆的最后一间房间,长时间地住下来,画出不同时间不同光线下面貌迥异的教堂,后来这个系列……”
“成了莫奈乃至印象派的经典作品。我在学校的时候还不自量力试图临摹过。”这次他被岳江远打断,岳江远一直绷得紧紧的下颔的线条松弛下来,终于显出轻松的神态,“你是在给我上美术欣赏课吗?”
“我也做过一样的事情。我在巴黎看过那些原画。已经很旧了,但是色彩依然清楚。仔细看可以看出他着色的手法。”
“光影的运用……”岳江远声音渐低,终于沉吟不语。
还是唐棣文打破寂静:“你对道具和模型如此念念不忘,要学这些,当初应该去别的剧组,比如说孙耀阳,刘规,他们的片子里有最一流的道具组。”
岳江远却说的是别的:“我从小喜欢搭积木,喜欢建一切东西,然后亲眼看到它们的生命走到尽头。”
“所以你绝对不能当建筑师。”唐棣文的声音里蓦地透露出继续玩笑。
“所以我的确不能当建筑师。这点你说的不错。道具和模型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建起来,又拆掉,还可以建现实中不可能的东西。”
“小的时候……”唐棣文似乎也走神了,他开了个头就停顿下来,略加斟酌,还是说下去,“我曾经爬进过那栋房子的阁楼一次,但后来却发现自己下不去了。我拼命地喊人求救,却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人应我。估计是那个时候人小,声音也小,或者房子太大,他们在听不见我声音的地方。”
无论是他们哪一个,这时都已经忘记,就在不久前,他们还在用尽可能曲折的言语说服自己和对方不要卷入对方的过去中去。唐棣文没有就此打住的意思,岳江远也无意中断他,而是静静听他说下去:
“喊着喊着就累了,睡死过去,等再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我才睁开眼,就看见一缕光从我爬进来的那个入口打进来,光线像一束聚照灯,最外围是七彩的。黑漆漆的阁楼变得明亮起来,至少在入口附近那一片是如此。无数细小的灰尘在那束光线中飞舞,很多沉淀下去,又有很多聚集过来,每一个都像忽然有了生命。”
随着他的叙述,岳江远猛然惊觉自己像是就站在那个阁楼的一角,在黑暗的角落里,目睹着当时的场面。类似的事情从来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但是场面却是似曾相逢的:阳光好的下午,母亲把窗帘拆下来清洗,房间里一下子明亮非常,他被呛得直打喷嚏,然后眼中水光粼粼地抬起眼来,那些飞舞在空中的尘埃……唐棣文的言语再传到耳中已经到了尾声:“……那个场景我一直记得,却无法再调出当日的光线。很多场景可遇而不可求,但它就在那里,告诉你,你还没有拍出最出色的一幕,你还差得远。”
他语气倒很平淡,听不出沮丧也没有惆怅。岳江远这时定下神,道歉:“刚才我有点出神。你说了怎么被找到的吗?我没听见。”
唐棣文点起一支烟,摇头:“没有。我一夜不见,大家都急疯了。这次我再喊人他们就发现我了。被找到抱回家的过程很简单,没什么好说的。”
岳江远靠过去,问:“那个时候你几岁?”
“六七岁吧。”
“还这么小,怎么可能一个人爬上阁楼?他们留了梯子?”
“没有。我从二楼开着的窗子爬出去,就靠房子外墙上砖头的缝隙和凸出的的花纹一步一步爬进阁楼。所以上去之后下不来是正常的,后来估计是佣人担心起风,又把那扇窗子关上了,没人发觉竟然有人就这么空手爬上去。”
“你这是有惊无险,我十岁那年夏天,瞒着我妈一个人下河游泳,差点……”
岳江远还是笑着,话也没有说完,就吃痛地皱起眉来。低下头一看,才发觉唐棣文不知为何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臂;抬眼去看,那本来还谈笑风生的面孔也阴沉得可怕。
又何尝见到过这样神情的唐棣文,岳江远自己也吃了一惊,忙去掰他的手:“你……”
唐棣文一个字也没有说,迅速地甩开手,别开脸三秒后又转过来,就已经差不多平缓下来,惟有眼神明显地在躲开岳江远的询问。
太阳已落到地平线之下,西边的天空红色紫色白色深蓝色混在一起,云乱得厉害。
唐棣文怔怔远望西边的那些云霞,忽然笑了:“你看,以后你看到的傍晚,肯定再不会是这个样子了。今天没带相机出来真是个错误。”
“是啊。不过至少等你二十年之后再去想,给你的印象未必就比被照片记录下来的浅。”
“二十年后我说不定已经死了。”唐棣文不以为然地耸肩。
“我们都会死。”
“所以不要说得那么笃定。”
“我不知道你竟然是个那么悲观的人。”
“因为会遗忘,所以要记录。这就是为什么人类有文字,有图画,再有了照片、电影、电视等等这一切,它们比记忆忠实,它们不会忘却。”
岳江远低下头叹息:“我无法反驳你。”
“因为我说的没错。